黑炮事件.The Black Cannon Inciden.1985
黄建新导演的处女,1985年上映,时至今日仍具有次世意义的电影《黑炮事件》。
该片用黑色幽默的表现手法,讲述荒诞不禁,却有无比真实的故事,用一个象棋子冲开重重迷杖,展现80年代中国社会的乱象。
这个让人啼笑皆非,心惊胆战的故事要从1983年的雨夜讲起。
一个男人坐车赶到邮电局,行色匆匆,险些与俩大高个撞上。
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,进门时又踢到地上的雨伞,赶忙道歉,从柜台买了张电报纸后,他急急忙忙写下今晚要发的电报。
柜台里的姑娘在电报稿上用圆珠笔点了一遍,惊讶的抬起头,一种很特别的眼光审视了男人一番,此时惊雷在耳边炸醒,电报简洁明了却匪夷所思,内容是:"黑炮丢失301找赵"
见此人獐头鼠目似乎不是好人,她出于谨慎一通电话打给110,而警方接到电话后高度重视,立刻成立小组,开展专案调查。
"根据目前调查的情况看 还没发现重大问题"
接收电报的人是钱如泉,江苏苏州文物收购门市部的干部。
发送电报的人是赵书信,195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,县委机械总厂的工程师,49岁,年轻时信奉天主教,现务党派。
公安局对两人的信息调查一番并未发现问题,于是暂时搁置,让机械总场的领导们在不激动赵书信的情况下开展秘密调查。
大家原本觉得他呆头呆脑,不像干坏事的人,也没打算真查。可就是这个节骨眼,德国专家汉斯的再度造访,引起了警觉。
去年十月,矿物局开会决定从德国引进一套最新的WD机器,并将这套机器的安装、调试、运转全部交给机械总厂来负责。
去年年底,德国专家汉斯曾来洽谈合同,赵书信负责翻译工作,两人在相处中递结了深厚的友谊,互相视对方为自己的知己。
但签订合同前,两人曾在饭馆大吵一架,拿着一张纸条争执。他们争吵的内容不得而知,却足以让厂党委书记周玉珍警觉。
而合同签好后,回国前,汉斯送给赵书记一双鞋,并提出想看古董,周玉珍不由的产生联想。
两人是背地里达成了某种交易,或许赵书信与在文物收购部门的钱如泉合作倒卖文物给汉斯,否则怎会这么巧,在汉斯再度来中负责安装WD前发送电报。
周玉珍越想越严重,瞒着赵书信,光厂党委会就开了三次,重点讨论这次汉斯来访能不能接着让赵书信负责翻译工作。
"大家看这事儿该怎么办?"
副常长李任重原先也是工程师, 与赵书信一起工作了20多年。
了解他的为人,老实巴交一心搞科研,工作也是勤勤恳恳。
”公安局这不是也没查出什么吗?仅凭一个电报说明不了什么问题?“
厂党委书记周玉珍轻轻的叹了口气,绕了个圈子阴阳怪气地说,南方某个省的老红军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儿给香港富商做小老婆。
言外之意是不能用过去的历史来证明此人现在不会有问题,而且这事很可能涉及到古董买卖,不谨慎不行,出了事谁负责。
一谈到负责,全场鸦雀无声,毕竟一旦出事可是掉脑袋的事,厂长抽了支烟,慢吞吞的说,还是调查清楚,再让老赵翻译吧。
在此之前,可以让旅游公司会德语的导游小冯给汉斯当翻译,副厂长李任重见大局一定,却还是想为赵书信争取点信任。
觉得可以把人叫来当面聊聊,问清楚所谓的黑炮究竟是什么,可书记周玉珍认为这样是在打草惊蛇,也违背了知识分子政策。
"谁也没给他下结论,调查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,这是真正的信任。"
"对赵工信任,我很同意,让他回避下个专家的接触,这是对他爱护。"
厂长起身和稀泥,你安排赵书信先去维修厂工作,就当放长假。
而小冯负责汉斯的翻译工作,直到WD机器安装圆满完成。
会议结束后第二天,李任重便带着小冯去机场,将汉斯接到机械总场。
而此时赵书信还没接到调任的文件,以为还是自己担任翻译,于是晚上特意去宾馆想跟汉斯聊聊对接之后安装的工作。
但是厂保卫处的陈处长守在门口,说外国专家很累,已经睡了,而且赵书信已经被暂时调到了维修厂,明天就得收拾东西出发。
即使内心非常不解,但组织的安排要服从,赵书信选择妥协。
当天晚上面收拾好东西,乘坐厂里安排的车前往维修厂工作。
然而去了以后他傻眼了,因为这里没安排任务,他没有活儿干。
"哎,赵工啊,今儿没你活儿干。"
"那我来干什么?"
"你呀,就喝喝茶,看看报纸吧。"
小冯毕竟只是个旅游翻译,很多专业术语经常出现翻译错误,比如汉斯让工人把螺丝拧松点,等安装好后,再往紧拧点。
结果小冯翻译成往死里拧,气的他当场冲上去,亲自示范。
汉斯希望身为工程师还懂德语的赵书信能再次当自己的翻译,而小冯何常想接手这个烂摊子。
还不是组织上强行安排任务,自己本来就是个旅游翻译,为什么不直接让赵书信去翻译呢。
他去找领导诉苦,可周玉珍觉得这是个小问题,努力克服就行。
"我说专业语难翻吗? 厂里给买部专业字典,大不了几十块。嗨,你呀,买得起马,配不起鞍。"
这就是懂技术的不当领导,当领导的不懂技术,必然出乱子。
到了安装阶段,小冯当翻译越来越吃力,汉斯的火气也暴露。
只要小冯稍不如他意,他就会火冒三丈,叫嚷着让赵书信来。
一次汉斯虽带着两个工人仰卧在机器下面 让小冯拿"kugei"
来
这个词小冯刚学过,是子弹的意思,奇怪这时候要颗子弹干啥。
但又怕问多了汉斯发火,也便没多想,让旁边的工人去找子弹。
工地上当然没子弹,工人便跑到武装部,说外国专家需要子弹,管武器弹药的人说得有领导批的条子,他又跑去找厂长开证明。
可汉斯要子弹做什么呢?
"kugei"
一词在德文里指的其实是轴承,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简直荒诞,翻译再出问题,会影响安装的。
同样身为工程师的李任重怎会不知,只能再去找厂长要赵书信,然而厂长依旧和稀泥,让他找党委书记周玉珍一起协商解决。
"你怎么把问题看得那么简单呢?"
"可你也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。"
"好,还是慎重点好,我先走了,你好好想想吧。啊!"
周玉珍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,总之我不同意,你也不能做主。
李任重气的肺都要炸了,心里骂娘嘴上妥协,开始暗中调查。
组织之所以怀疑赵书信,是因为汉斯送鞋以及两人在饭店争吵,既然如此,只要搞明白为什么送鞋以及争吵的原因不就好了吗。
他找到当时一同负责接待的小霞,让他大致讲一下当时的情况。
这才知道赵书信和汉斯之所以争吵是因为德方给的数据有误。
但汉斯觉得自己国家的技术没问题,态度傲慢,不愿承认错误。
不过当数据算出来确实有问题,他也很谦逊,主动找赵工认错,并且把自己随身携带了一双鞋送给赵书信,根本就不是什么交易。
李任重松了口气,又觉得奇怪,他们说的德语小霞咋能听懂呢。
"你懂德语?"
"自学了一点"
"那你怎么不早说呀?"
"说了有什么用?连赵工作都得不到信任?我自学的又能怎么样?"
李任重想反驳,却一时语塞,是呀,小霞说的又有什么错呢?
而当汉斯得知赵书信从维修厂回来,悄悄溜出来找他聊天。
赵书信原本的研究起谱,赶紧起身泡茶,欢迎这位老友到来。
他也不清楚组织在想啥,也不想多说,毕竟自己只是个小人物,在机械总场已经工作很长时间。
赵书信很清楚这里的陈规陋习,很多东西不是他这种知识分子能决定的,大事还得领导决定。
比如德国明明有更好的机器,赵书信也跟领导反馈过自己的建议。
但没人听他的,局里还是选择WD,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技术,赵书信刚进了汉斯一杯,没想到副厂长李任重竟然会登门拜访。
正好做起了喝两杯,三人推杯换盏,将一番愁绪或者酒下肚。
李任重注意到棋盘上有个黑色圆盒顶棋子,顿时来了兴致。
"哎,赵工,这顶什么?"
"黑炮"
"黑炮"
"上次出差的时候丢在旅馆里了"
"结果就发了个电报"
"是的,给301房间的棋友发的,请他帮我找一下那个黑炮"
被公安机关和厂党委极为看重的黑炮事件竟然只是一颗象棋。
李任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决定明天一早便提议召开厂党委会,在会上他将黑炮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,还赵书信一个清白。
而且WD的安装越到后期越重要,不容有差池,否则损失严重。
一旦小冯再翻译错误,谁来负责?所以必须赶紧让赵书信工作。
其他同志纷纷表态,觉得不该小题大做,黑炮事件搞清楚就好。
赵书信就是典型的书呆子而已,能有什么坏心,不应该排斥他,甚至有人大胆提出党委不懂技术,WD的安装的事情应该少管。
这话厂党委书记周玉珍就听不顺耳,立刻牙尖嘴力的开始反驳:
"一个象棋子值多少钱?赵书信这个在经济上计较的人为什么能换一块多钱的电报费?去寻找一颗不值钱的棋子?"
李任重气的站起来反驳,但厂长又出来和稀泥,说了一通废话。
意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,小心为好,政治问题不容小觑,过几天WD的安装便进入尾声,那个所谓的黑炮也会邮回来。
安全起见,还是先让小冯接着翻译,至于赵书信依旧是隐瞒政策,再过几年李任重要升厂长,这期间不能出事,否则会影响仕途。
这句话无疑是在敲山震虎,让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呢的他变成哑巴,就跟之前的会一样,结果依旧是招书信,不能参与翻译工作。
而几天后WD的安装工作结束,那颗"黑炮"也邮回了机械总场。
周玉珍提前将之截胡拿到会议室,觉得这里面一定是个小古董。
没想到里面只是个黑炮象棋,她脑子里的阴谋论就像是一场笑话,而更严重的还是WD。
安装运转半个月后,就像害了疾病发抖,而且越抖越厉害,几乎要立刻散架摊下来,只能停机成为废铁。
局领导立刻下令检查原因,这个任务当然落在机械总场的头上。
他们将合同、安装记录、矿场各班的开机记录汇总起来大检查。
摆脱嫌疑的赵书信作为总工程师,开始一字一句的检查,找问题。
领导们都焦急的在会议室里夺圈子,抽烟喝茶,心急如焚。
"是不是德方的责任?"
"不是,看来是翻译上出现了问题。"
会议室一下子寂静无声,领导干部们都在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损失几十万的原因究竟在哪里这笔账应该挂在谁的名下,赵书信忐忑不停的缩着脑袋坐着,仿佛他是罪魁祸首似的。
但谁才是或跟别人不清楚,伟大的周玉珍同志怎能不清楚?
可她心里还是有个疑问,为什么要花一块钱找一个破棋子?
赵书信看着领导突然撩开重要的WD来追问他打的电报,似乎也明白了他那份电报和WD的损坏的责任似乎有什么联系。
"买一副新象棋也要不了多少钱啊"
"是啊,以后我再也不下棋了"
这是黄建星导演1985年上映的处女座《黑炮事件》,题材之大胆,讽刺之犀利,即使放到现在,也让人遭受惊叹,而这部电影在当年不光上映,还拿下了第六届中国电影金鸡奖。
40年前可以拍的内容现在却不能拍现实,同样是场黑色幽默。
在80年代中期以张艺谋、陈凯歌等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,携带着有关黄土地的寻根民族乡土主题横空出世。
黄健兴和《黑炮事件》却另辟蹊径,聚焦于工业区和城市,在黑色幽默外衣下笼罩的是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和批判,以及对现实社会知识分子处境的心理尴尬、荒诞全面展示。
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典型缩影,赵书信可爱可怜又可悲,各种反差构成了他作为知识分子暧昧和浮动的能指意义。
"赵书信"成为80年代知识分子尴尬无奈境遇的一个符号。
在历次政治运动中,知识分子群体总是波及最大的重灾区。
特别是十年动乱时期,他们遭受了极大的禁锢摧残扭曲。
即便在波乱反正的新时期,极"左"思想的余毒仍根深蒂固。
在现实社会体制的磨练下,他们逐渐依来顺受,甚至麻木。
赵书信的性格悲剧不仅属于个人、时代,还属于民族和历史。
而李任重这一人物如同一把尖刀,刨开了当时的社会问题。
他作为懂技术的工程师担任副厂长,成为领导班子里的一员。
每天却要疲于应付流于形式的文山会海,权力则被屡屡钳制。
厂党委书记周玉珍顽固不化,厂长则和稀泥,力求无功无过。
李任重想半件实事那么难,WD安装的问题又得跟着背锅。
这是当时也是现在的普遍问题,领导不懂技术,胡乱做决定,懂技术的当不了领导,即使当了,也会受到排挤没有实权。
"不用专家、瞎指挥、内耗高、低效率"
依然存在于各个行业。
不过黄建新导演采用了黑色幽默的方式,加深了这种荒诞性,一堆正儿八经的领导干部严肃的对待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。
结果造成WD项目损失达几十万,这事越荒诞,便越讽刺。
信任重视知识分子才是发展社会生产力,实现现代化之所依。
但我觉得这还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思维和行为的固化。
一个像棋子确实不值钱,但丢了就找回来,又有什么奇怪的呢?
究竟是知识分子太天真,还是那群搞政治的人太不天真呢。
当年的黄建新导演找不到答案,现在的黄建新不想找答案。
当年的知识分子看不懂,现在的知识分子看懂了却不敢说。
以后再也不下棋不是解决方式,却也只能成为解决方式好了。